第一零一章:义无反顾-《一碗茶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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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霎随一声清啸未绝,但觉耳际风掠迅急,帆影已远。

    我正自挣扎,忽感那人似要抛我下水,我忙说道:“好不容易才晾干,不要又弄我湿身……”那人冷哼道:“怕弄湿就别挣扎。”随即把我甩向竹丛。我惊呼而坠,担心要摔个半死,不料掉下来时,那人先已纵坐一匹白马上,探臂伸迎,抱我落其之畔,拎衫揪到坐骑前边,蹙眉道:“不要大呼小叫,你把我不想见的人引来了。本以为要快一步,不会被他追到,然而恐怕说到就到!”

    “谁?”我转头乱望,不见四周有人,难免惑然道,“没看到是谁追来了……”

    那人策马急走,穿行在烟雾幽篁间,冷然道:“有你在手,看他们肯不肯把胡烈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拿来交换我兄弟。黄昏之前,我弟弟若没能活着回来,你必绝命于三造亭。说到做到,不要诱惑我改变主意,你那楚楚可怜的眼神在这种情形下没作用。”我忍不住问道:“那要在别的情形下呢?”

    “没有别的情形。”那人避开我幽幽转觑的眼眸,拉缰往竹丛小径驱骑而奔,冷哼道,“看你穿着这身男衫,其实却是娇滴滴的女流之辈,不肯在家好好呆着,跑出来跟人乱混,能是什么安份的脚色?别以为我身为武人,便认不出这套书院服饰,伪为男装游学,不会有好结果。那些纨绔子弟,都像狂蜂浪蝶一样。带坏了多少良家妇女不说,就连汉魏风气,也走上了歪门邪道的路数,让司马家族弄得乌烟瘴气。可惜曹家天下,慨当以慷,本来很纯粹,最终给他们败坏成这样……”

    我趁他忙于觅路而行,悄掏小镜瞅了一下,校准将要使用的眼神儿,顺便抬手摆弄头巾,继续以幽幽的眸色投觑,问道:“你也喜欢曹家天下吗?看我头巾的扎法,有没有所谓‘建安风骨’的风范?”

    “丝毫没有。”那人又哼一声,终是忍不住转面,朝我示范道,“我这发髻式样才合乎‘建安风貌’,所谓汉魏风度,其中含蕴的洒脱大气与沧桑之感,不是你们这些青春懵懂小姑娘能玩味得到的,你那个假发式样只不过是东施效颦。雌雄浑合的气派,按说形象最好的应该是大司徒钟会,可惜他没等我赶来就玩完了。造司马家族的反,不叫上我这般造反老手,他能不玩死自己吗?先前我以为他会叫上我一起,没想到钟会到底雅量不够,要造反不找我,却跟姜维瞎折腾……”

    我忍不住问道:“你是造反能手吗?若真有很多这方面的经验,那他为什么不找你呢……”

    “岂只是能手?”那人冷哂道,“我属于这方面的老手。早在未满十八岁的时候,我就痛击司马师。使他全军震动,吓到眼珠爆出来。那时我随父亲讨伐司马师,毌丘俭曾约兖州刺史邓艾一同起兵,但邓艾斩杀了送信者,并率领万余人急行军,搭浮桥迎接司马师。毌丘俭命我父亲袭击邓艾,我告诉父亲:趁其还未站稳脚步,不如连夜夹击司马师。然而我父亲那路人马竟然没如约赶到战场,我认为定要挫一挫司马师的士气,便与骁骑十余人一同杀入敌军阵中,所向披靡,然后才引兵离去。刚要与父亲接应的人马会合,司马师派手下司马班率骁将八千翼来到,我为掩护父亲安然撤退,单枪匹马冲入数千骑兵阵中,转眼间便杀伤百余人,进出六七次,追骑不敢逼近。司马师声称他打赢我父亲,回军后就死了。”

    我悄拿小镜照出那人的容貌,其形象高大,神气骁悍,猜想他大概二十来岁,显然年纪未届三旬的样子,一身青衫,不披甲胄,在马上睥睨自雄。我没心思听他一路吹,感觉越走越远,似往竹林深处而去,难免不安道:“本来想随口问你招惹司马家族之后跑去哪里混了,但看你带我往竹林里一路走到黑,实在忍不住还是先问一下,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绵竹。”那人抬着马鞭指点道,“汉高祖设置绵竹为县,属广汉郡。因其地滨绵水两岸,并且多竹,乃命名绵竹。后来刘焉领益州,将州治迁于绵竹。又因绵竹城火灾,刘焉将州治迁到成都。前边便是绵竹关,在这里发生蜀汉最后一战。诸葛亮之子诸葛瞻、其孙诸葛尚战死,绵竹古县城遭兵焚不止一次了,我要带你去三造亭那边歇会儿,顺便坐等我兄弟的消息。至于你先前欲问我袭营惊爆司马师眼珠之后,去哪里厮混。简而言之,我随父亲淮南起事,兵败投奔吴国。此后跟随家父率军支援诸葛诞发动淮南叛乱,魏国镇东大将军诸葛诞在寿春起兵反抗司马昭,吴国命令我们父子以及其他将领急入寿春支援。钟会为司马昭屡出奇谋,时人比为张良。钟会设计策反多名东吴将领,城中的诸葛诞开始人心背离。寿春战况十分不佳,诸葛诞原本就和我父亲不睦,势急之下更加猜疑。最后诸葛诞竟杀害我父亲。当时我和弟弟文虎领兵驻守在小城中,听到父亲死讯,率军要赶往寿春城讨伐诸葛诞。但众将士不肯服从,我们二人无奈只好跃过城墙,投奔司马昭。军吏请求诛杀我兄弟二人,因钟会他们力劝刀下留人,司马昭赦免我二人死罪,加封为偏将军,关内侯。命运竟是这样弄人,我们父子三人跟随毌丘俭反抗司马师,因钟会为司马师运筹帷幄,终使我们兵败,唯有投奔吴国。诸葛诞反抗司马昭时,派遣儿子诸葛靓向吴国求援,我随父亲一同率领吴军参战,再遇钟会奇谋不断。我父亲向诸葛诞进谏言被斩后,我与兄弟文虎一起越墙出城,重新投回魏国。”

    我小声问道:“说来你也算是屡次败在钟会的手段之下,那你怨恨他么?”

    “不恨。”那人摇头说道,“我怎么会怨恨钟会?战场上斗智斗勇,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既不如人,岂能不服气?做人不能像诸葛靓那样小器。我爹拼命去助他父亲守城,却被他爹杀害。要说有恨,应该是我恨他们才对。然而诸葛靓却恨我入骨,他跟诸葛诞的外孙司马繇一样记仇,因为当年我和弟弟逃出城,便常恨我背叛诸葛诞,致使诸葛诞败亡、屠灭三族。他们一个在吴国,一个在魏国,竟然夹在一起整我。使我无论在哪边都难立足,归魏以后,又遭司马繇他们排挤,故意使司马昭父子疏远我,长期闲置不予重用,使我空有一身本领,从此毫无用武的机会。正闲得郁闷,接获卫伯玉的急讯,让我和弟弟赶来他身边帮忙防范有人作乱……”

    我悄拿小镜照了照他脸上的郁闷神情,看见头髻上爬了个螳螂,展臂高昂在上,便忍笑而觑道:“所以你就赶着牛车,匆匆忙忙奔来凑热闹是吗?”

    那人似觉路没走对,策骑在竹林里转来转去,难掩懊恼道:“牛车又怎么啦?有车坐,总比没车好。你们这班只会混书院打情骂俏的嬉皮儿,根本不知人间疾苦。你连我的牛车都没见过,不帮忙找找它停在哪里,就别再跟我说那些恶心话。你们这些女人徒有虚表,没一个顶用的,就会说三道四。世上贤妇本就不多,哪里还能找到夏侯荫?张飞算是最有福气,才有机会在她小时候出城捡柴之际掳捉她去当妻子,从此恩爱无比。最惨是老杜,他虽然成为司马昭的妹夫,但他老婆司马荑没有一天不嫌他。然而最坏是诸葛诞那个女儿诸葛旦,她整天教唆其子司马繇从小怨恨我。司马繇年少时起就胡须漂亮有什么用?只会听妈妈的话,事奉亲人孝顺至极,居丧穷尽礼仪,做人有这些优点应该不错,可是他恨我恨过了头。记恨过甚,没有个度量。心里有太多仇恨,最后难免害人害己。我看他下场不会好,这都是妈妈教坏的。你看看司马懿的老婆张春华把她家的子孙们教成什么样了?司马家族这些子孙所擅无非专权,赏罚恣意,加上疑忌、挑拨、忌恨,所有这些他们家族的特色,皆不会给他们带来好结果,而我们也要跟着一起倒霉……”

    我正听得发愣,忽感他揽腰之手一紧,不禁叫苦道:“你别揽腹太紧,我里面有小孩……”

    那人闻言微怔,随即憎视道:“有小孩还跑出来四处跟人厮混?是在外面有的吗?竟然在外偷偷怀了身孕,然后急着要跑回家嫁人是吧?我猜八成不跟丈夫吐实,你们这些女人真是太糟糕了!竹林清雾这样的好环境,一下子被你搞得乌烟瘴气……我不想再碰你,立刻下马走路!”

    我没留神被他拎下马,正要跑开,不料腰带簌然扯脱,裤头一松,竟要掉下,我忙用手拉住将褪之裤,转头看见那人拽去腰带,使我连打数旋,几乎摔倒。我窘迫的问道:“你想干嘛呢,弄我裤子随时要掉了……”

    那人从我身上扯掉束腰之带,却拿去缠裹在他自己脸上,仅露双目冽视精凛,诮然道:“你们这些女人本来就裤头松弛,自古以来随时褪脱无度。裤头松也怪不到男人的头上,况且你穿的本来就是男人的裤子。你该庆幸男人的裤子还是有底线在的,你若穿裙,那还不是更加没底?”

    我提着随时松脱的裤头,懊恼道:“可这是别的男子未穿过的衣服,原本就宽大,并不合身,穿起来松垮。幸好有那条束带缠腰,才系得牢靠。你把束带拿走了,宽松的裤子随时褪掉,叫我怎么走路?”

    “这样正好让你跑不掉。”那人缠裹束带,自顾遮掩面容,惕觑前方,微哼道,“你就提着裤头,在旁边慢慢走罢。看样子快到三造亭了,前边有打尖的棚屋,我不想轻易让人认出。换回我兄弟之前,你别指望趁机溜掉。”

    我提着裤头转望道:“前边只怕要打架了吧,许多人在棚子那里进进出出,打什么尖?”

    “打尖,”有个川腔的话声接茬儿道,“就是歇脚吃饭的意思。在我们这儿通常不这么说,但他们喜欢,那就随便。然而只怕你们来的不是时候,此间沦为杀场,哪还有谁敢留下来做买卖?”

    我闻声乱望,不见有人。正感奇怪,骑马蒙面的青衫男子忽似闷哼一声,在鞍上摇晃欲坠。我转面讶问:“你怎么了?”青衫男子手按胸胁,蹙眉说道:“我好象中招了。想是先前在船舱内接那秃叟一掌,又急着抓你提气飞奔,损及内脉之故。加上这片竹林里越发瘴气重,被你一番激怒之余,渐喘息不过……”我纳闷道:“平白无故被你捉来,还没说过你的不对之处呢。我激你什么了?”

    “并非平白无故。”青衫男子冷哼道,“我兄弟文虎让你的同伙忽悠去招惹牵弘,既中了老杜的奸计,恐怕他八成回不来。除非你船上那班小伙伴肯拿胡烈之子鹞鸱儿来交换你,然后我用鹞鸱儿跟牵弘换回我弟弟文虎……”

    “没想到你说的‘交换’竟有这样复杂。”我忍不住好笑,摇头说道。“其中有一些环节,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老杜会让你弟弟被那个名叫‘牵弘’的人扣住不放,这一层先且不说。那个牵弘为何在捉住你弟弟之后,又肯用你弟弟去交换胡烈的儿子,此节疑惑也可先不提。最主要是你的换人计划有个大漏洞,刚才我看见你走得急促,似没告诉我那些伙伴要做什么交换,他们又怎样晓得呢?”

    “女人头发长,见识短。”青衫男子低哂道,“况且你好象连头发都没有,就不要在那儿自以为是。天下妇女本来便没有几个象样的,可惜我没有遇到夏侯荫。听说她妹妹夏侯茵也不错,却随齐长公主的骨肉和夏侯玄其余的亲属远迁到乐浪郡,遇上了公孙氏的后人,跟着传说中那个赶大车偷小孩的瘦蚊子模样家伙,一起逃往带方郡,从此不知所踪。总而言之,你的质疑只能证明自己没脑子。牵弘虽与胡烈皆属悍将,两人却从来不和。为了邓艾遭陷害之事,还互相攻击。他要拿胡烈的儿子去对付其老子,这其中的过节有什么难明白的?至于你那船小伙伴,恐怕这会儿他们连船也没得坐了。因为我留在那边的手下,正依计行事,从苇岸用火矢射他们船帆,赶其下水,顺便替我传话给你那些落水狗般的小伙伴……他们会游水吧?”

    我听得正自懊恼,忽见竹丛里抛出两颗人头,滚落草地,吓得坐骑惊嘶欲跳。青衫男子低头一瞅,顷似失诧道:“怎竟像是我留在苇丛里放箭射船的家将模样……”又有颗人头从草间冒出,张着浊白之目,飘忽转向青衫男子,不但把他坐骑猝吓一跳,我亦一时受惊非小,慌要向后蹦退,背后有个川腔之语低笑诮然道:“姜维若有我一半伎俩,何至于复国不成,反而招致身死宗灭?”

    我瞥见身后投来一影倏忽如魅,显似披头散发,森寒之气透脊凛迫,正要悚觑,青衫男子先已看见我后面那张脸是何模样,惊忙提醒:“不要回头去看!”其言已迟,我转头瞧见背后悬浮一颗蓬头乱发的脑袋,并无身躯,飘在半空之中朝我诮然而视。

    我吓得裤坠,惶然后退之际绊倒。只见坐骑惊跳在畔,扬起前蹄,陡然颠落那青衫男子堕地。我翻身从马蹄下滚避而过,拉裤爬开。抬眸扫觑四周,又没见到那颗蓬发散乱的人头飘去了哪里,我依仍汗毛乱竖,手提裤头正要跑时,转头看见那青衫男子伏身趴卧不动,我忍不住返其身旁,伸眼低瞅,悄问:“死了没?”

    “还好,没被吓死。”青衫男子突然睁眼,朝我眨了眨,低哼道。“不过这里很快就要有人死。”

    我随其目光所示,看见四周悄现数袭白衣人影,斗笠低额,斜伸长剑,疾穿竹丛逼近。青衫男子愕望坐骑跑离,似自懊恼道:“到底是养不熟的畜牲,居然撇下我,溜得比女人还快。”我不禁啧出一声,蹙眉道:“我哪里溜了?”青衫男子瞥看四下里又有许多白衣剑影悄现森伺,他目现讥色,低哼道:“那些一直悄悄跟着我们的人,显然是诸葛靓的手下,他们中计了。倘再朝我身边逼近几分,很快就要血溅当场。你先跑去篱园那边,先前我把牛车停在附近。等你跑上车,我这里也就厮杀完事。”

    因见我怔蹲未动,四周剑影又更迫投愈近,青衫男子似不耐烦,抬手摘下发髻那只沾爬昂然的螳螂,向我衣襟弹来。我惊跳不已,青衫男子抓我衣衫,拎往草丛里抛送而去。我沿着草坡翻落,啪的掉到水潭里,湿漉漉而出,难掩懊恼道:“湿身了!”

    有个川腔之语在我肩后说道:“还好只是湿身,而不是失身。你要知道益州大乱,兵即是贼。当下有多少无辜妇女,遭遇比你还惨。前边就有不少乱兵正赶过来,你再不尽快溜走,下场也跟她们一样。”随其所示,我投眸瞧见前边竹枝上挂有许多衣不蔽体的死尸,正自悚然,背后晃出一颗蓬发散乱的脑袋,飘忽不定的绕着我转来觑去。我惊慌而蹦,惴问:“你是鬼吗?”随着草声簌响,那颗脑袋一晃又不见了,我转头乱望,川腔之语钻入耳朵,幽幽而叹道:“这世间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如果一个人穷了,鬼见你都怕,其实鬼只是传说里虚无缥缈的东西,人才是现实中可怕的歹物。鬼能对姜维和钟会做出那样的事吗?我在日暮途穷的时候,终于彻悟了所谓人间道不如鬼咒道,鼓起勇气跑去摆满棺材的‘正气山庄’跟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死丫鬟学会了可怕的‘飞头术’,吓到我老师谯周神不守舍,本来还准备去吓黄皓,不料他先躲起来了……”

    我没听下去,捂着耳朵慌忙跑开。不料裤子又坠,绊了一跤。瞥见旁边有些爬藤,便拽扯一条出来缠绕腰间,不料拉扯之下,反把我拽了过去,藤蔓另一头攥在一个大个儿家伙手里,在树影下朝我逼近而觑,低嘿道:“傻丫头被他吓到掉裤了?那不过是蜀山派的障眼法而已,跟我回泰山去做女徒,让我慢慢教精你如何?”随即递来一片叶子,搽了搽额,遮住我一边眼睛,使我看到不一样的情形,原来那片水潭边有个蓬发之人,腰套丁字裈,伸着竹竿悬吊一颗首级,藏在草丛里晃来移去,突然把那颗脑袋往这边抛甩而至,冷不防掷打在大个儿家伙脸上,猝叫了声苦倒地。我趁他一时拉不住,拾藤急奔,没留意脚下踩虚走滑,从斜坡滚落,摔往一条宽坦的官道之旁。有人伸手,将我搀起。

    我扶着旁边的槛车还没站稳,便有几只手将我拉开,推搡之际,槛车里有个汉子说道:“不不不……不要怕,那些是我的人马。你们不可无……无无无礼!”

    因遭许多魏兵围住,我正感惊慌,先前搀扶我起身的那位散发汉子在槛车里摇手说道:“邓邓邓……邓忠,让你的手下且退去一边。不要吓吓吓……吓到过路的小姑娘!”

    有个年轻人在另一辆囚车里以怀疑的眼光打量我,皱眉说道:“这一带哪还有什么小姑娘剩下?恐怕其中有鬼,‘泰山会’那些术士伎俩多得很。先前我们一路走来,沿途看到多老的妇女都完了。瞧见路边那具小女童的尸体没有?这样小就遭了殃……”

    我惊觑而退,避过草边的死尸,戚然移眸。槛车里的散发汉子睹而落泪道:“这都都都都……都怪我无能!先前听闻竹林里有人提及姜维的名字。不禁回想当初,我曾说:‘姜维,自一时雄儿也。然与某相值,故穷耳。’其实我比他高高高……高明不到哪里去,是以落到这般下下下下……下场。”

    我心念一动,实在忍不住,讶然问道:“你是邓艾吗?怎么还在这里,赶快逃走吧,有人要来杀你了!”囚车里的年轻人目含疑虑地瞥我一眼,转头说道:“爹,在这里唉声叹气有何用处?趁咱们旧部已拦劫囚车,何必还作茧自缚,这便出来号召诸军,杀回成都。此刻大家皆等你振臂一呼,犹豫不决只能误事,不要再迟疑了!”

    槛车里的散发汉子浑若未闻,目光沉痛地望着路边的童尸,不禁悲恸大哭。直到众将士纷加苦劝,才勉强止泣,转眺江雾苍茫,仰天悯然,喃喃自语道:“以我带罪之身,脱出囚笼就是不忠不义。要我跟你们回成都阻止这场浩劫,纵然赴死亦属义无反顾,但这样一来,倾尽江河之水,我邓艾的罪名也洗不清了。列祖列宗在上,我该怎么办?”

    我看见有乐从树后伸头,惑觑道:“咦,他这番话怎么说得如此顺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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