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四章:两肋插刀-《一碗茶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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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纂抡刀撩翻数人,随即踉跄而倒,跌坐门边角落,一身是血,犹在挥刀乱劈,见我在门畔瞠望,师纂摆了摆手,嘶声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走,这里有埋伏……”我见他挨砍血肉模糊,恻然点头,说道:“我知道。先前提醒过你……”师纂抡刀砍翻一个逼近之人,随即又挨两刀砍在肩后,反手撩刃,斫折嵌扎背梁的刀子,正要踉跄而出,却在门口倏中一箭,贯胸透过。
我见他靠门歪倒,正要搀扶,有乐拉我避到门柱后边,说道:“树丛里有人放箭。”我见又有箭矢穿出木叶间隙,忙拽师纂欲避,师纂却将我推去他身后,驻刀撑躯而起,立到檐前说道:“埋伏四周的是田续的人马么?我乃……”言未及毕,接连又中数箭。师纂刚啧出一声,迎面倏有飞矢射在他面颊上,撞嵌门柱。
师纂抬刀削断穿颊之箭,推我往棚角避去,却又连遭数支利刃透壁扎身。师纂抡劈竹壁摧裂,恃仗宝刀犀利,一路砍翻多人。有乐拉着我往侧廊里退避飞矢,边跑边望,咋舌不已的说道:“没想到里外皆有埋伏,几拨人突然厮杀激烈,却来不及跟师纂要丹……”我摇头说道:“我问他要过,他说没有这等样好物。”
信孝蹲在墙角的柴草堆后伸头说道:“那高次岂不是没救了?”我讶觑道:“你怎么也在这里?”长利从角落探臂拉我躲去灶旁,憨望道:“先别唠嗑,快问问他有没有丹药……”师纂踉跄而至,砍倒一个持鎗破壁撞出之人,自亦挨搠伤胁,摔在廊间,咯血说道:“想要丹,自己炼去!”
信澄着地翻滚而近,以巾掩面,从柱后探嘴悄问:“怎样炼才有丹?”师纂掏了一册染血的破书扔过来,撑刀说道:“拿去试试。此是长鱼氏遗失的鱼腹丹书,内有仙经残卷记载的炼丹古法,我还来不及细看,路就走到这儿了……”长利憨问:“什么‘仙经’啊?”
“所谓‘仙经’,”有乐在草禾堆中摇扇说道,“记述了成仙之道的精髓,是一部亡佚已久的秦汉或三国时期重要的黄老道术典籍,其残卷多为后世道教所引载。据说并非没谱,晋人葛洪整理的道教经典对其推崇备至,鲍照亦称淮南王嗜好长生,服食炼气读仙经。咱们家里有幅字联是信包亲手所写,援引吕岩七言:‘仙经已读三千卷,古法曾持十二科。’快捡起这本染血的破书,拿去给信包看看能不能炼出什么仙丹……”
信孝和信澄争抢着伸手欲拾,却遭师纂以刀拍打,两皆吃痛缩手不迭,有乐从草禾堆边探出折扇,拨书到我脚下。师纂往草禾堆戳了一刀,我顾不上捡书,忙拽有乐避过。师纂见长利悄手捡书,发足踹他摔到柴草垛上,提刀逼指其颈,沉脸低哼道:“想占便宜?我有这样好与吗,先拿黑符石交换,且须护送我逃离险境,不然大家都死在这里,还用炼什么丹?”
有乐啧然道:“没想到他血槽有这么厚……”师纂见信澄从旁作势跃跃欲试,便又哼一声,移刀抵住长利喉下,沉声说道:“凭你们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儿,真要拼个鱼死网破不成?就算一拥而上……”其言似乎提醒了有乐他们,突然一起扑上,前后撞缠抱摔,与师纂一同跌在草禾堆里。长利提足乱踹,急想踢掉师纂所拿之刀,却没踹着,反挨一脚蹬在胯下,叫苦而倒:“唉呀我次奥……”我正要上前相助,师纂痛呼道:“谁咬我?”草禾堆忽似冒出一颗蓬发散乱的脑袋,不时夹杂在他们纠缠扭打之间,出没无定,甫然见到,吓我一大跳,慌忙蹦退,惊道:“我好像看见谯周了!”长利从杂草里伸头憨问:“谁?”
有乐不顾头上蒙了块破抹布,从草垛里懵然翻转而起,扭住信澄正在互掐,师纂趁机踢开袍下冒出来的蓬发散乱脑袋,爬到有乐身上欲打,忽中一箭穿肩掼跌。随着嗖嗖数声破风疾响,火矢从外透射而入,落在柴草堆上,迅即着燃。
我忙把有乐拉开,信澄着地一滚,避开流矢,与信孝先后窜出燃烧的草垛。因见肩后衣衫沾火,急难拍熄,长利一头撞开半塌的竹壁,扑去棚后的水潭里。我和有乐亦跟着从竹棚塌破之处钻到外面,混乱中看见那个蓬头乱发的家伙竟也蹦蹦跳跳地跑随,在后边一迳叫嚷:“惊惊怕怕!惊惊怕怕!惊惊怕怕……”
有乐边跑边回头惑望,问道:“怎会多了个莫名其妙的家伙,那是谁来着?”四周烟焰窜冒,我没来得及瞧清楚,拉着有乐奔离着火之棚,摇头说道:“不知是不是谯周?别让他跟过来,他会咬人的……”信孝颤拿茄子讶觑道:“谯周果然‘神经’了吗?史籍记载其甚端庄严肃,他怎会变成这样……”我见信澄欲推蓬头乱发的家伙,便提醒道:“不要靠近,他的鞭术很厉害!”信孝拿出软鞭,转身说道:“是吗?那倒要交流一下。他的鞭在哪里?”啪一声响,信澄挨抽跌掼过来,撞我们摔作一团。没等信孝爬起,又啪一响,信孝摔砸在我和有乐以及信澄身上。
有乐被压在最底下吐出苦水,呻吟道:“想不到谯周也这么厉害,三国时候真是太危险了!”长利游水过来叫唤道:“快跑!后边有好多伏兵正杀过来……”
“不知他们在伏击谁?”信澄着地翻滚,落入水潭,荡开一串涟漪,从对面的草丛里冒头张望,压着声音问道。“打成一团,却不打咱们……”
随着几道水波划过,我们泅到他后边冒出湿漉漉的脑袋。有乐摇着破扇说道:“竹棚里那些似是邓艾的手下,他们大概还记得咱这伙的样子,因而放过一马,只追着师纂砍杀。邓艾毕竟心地不坏,先前看到路边躺有女童之尸,他哀恸之余,解下衣衫轻手遮盖住尸体才随部众匆匆离开,临走还含泪向我投来沉痛的一眸。然而树丛里冲出来袭击他们的那些人马就没这样客气,非仅要杀邓艾父子,便连师纂也不放过。周围杀戮如此惨烈,咱们撞上了也必难摆脱。好在这里有一片水潭,周围草多,可供藏身,天亮之前不易发现……”
前边一排竹棚火光燃起,里边有人撞破板壁,纷跳下水,岸上打着火把乱涌而至的伏兵发弩放箭追射,矢如雨落,撒往潭中。衣衫着火坠水的那些人悉皆中箭,仍有几个未死的家伙挣扎着朝我们这边游来,引得乱箭纷随骤近。有乐啧然道:“不要过来,害得我们也没地方躲了。却跟你等枉然死作一团有什么好?”
眼见箭矢纷飕而至,长利叫一声苦,慌忙率先游开。有乐拉我跟随其后,耳听得水草丛里接连有人中箭惨呼,他不安道:“糟了糟了,射过来啦。却要往哪儿逃避?”
长利抢先爬去岸边,转身拉我上来,说道:“好在这边有亭子,栏柱可以挡些箭矢。”我回头瞧见放箭的伏兵不知遭谁猝袭,接连发出厮斗砍杀之声,在水潭对面乱作一团,不时有人掼落水中,没死的却朝这边纷游过来,甚至有人在水潭里拉弩放箭,飞矢嗖嗖擦颊掠过,有乐忙按我低头伏躯,往亭廊下钻窜爬避。
数人从潭边蹚近,操起兵刃爬上岸,向我们包抄而至。有乐惊觉不妙,催促道:“杀过来了!你们几个家伙不是有宝刀宝剑么,怎不去打发掉?”信澄摊了摊手,说道:“剑弄丢了,国友铁炮也坏掉,拿什么打发?”有乐悲愤道:“我早就知道你要把钟会送给我的宝剑弄没了……”抬手揩泪,转面朝我问道:“钟会送的短裤,你没弄丢吧?不要连一点纪念都没留下,回头须要拿去我妈妈她们岩屋村的潮州祖祠供奉南宋忠烈衣带冢的地方挂起来祭祀。当年宋理宗他们被迫在崖州跳海自尽,南宋灭亡之后,我妈妈的先祖随潮州和崖州以及雷州数十县士民一起投奔怒海,历尽九死一生,四处开花散叶,后人为了纪念那些漂泊在茫茫大海上不幸死去的先辈,给他们做了衣带冢,大概因为尸体在船上容易发臭,带不过来,只得扔下海喂鱼了,幸好留有衣物可供凭吊,可见剩些衣服让人追忆也很重要……”
他劈头盖脑突然来这一堆话,我难免纳闷道:“什么村?”有乐啧出一声才回答:“岩屋村。”长利憨然道:“岩室村。”我转头向信孝惑问:“他们妈妈的娘家那里究竟该叫哪村才对?”信孝闻着茄子说道:“他们妈妈嫁给我爷爷之后,根据入乡随俗的惯例以宗族村落所在的地名为家姓,被尊称为‘岩室殿’,你说应该是哪村才对呢?”有乐啧然道:“那一片都是石头房子,皆呈中原式样,几个紧挨相邻的村落有叫岩屋的,也有叫岩室的,怎么说都行了。”
“不一样的,”信孝以独特的丹凤眼瞟他一下,拿出软鞭,抽向逼近之人。长利亦拔剑在手,帮着挡住砍落的兵刃,一削即摧,连断数根刀钺,抹掉几支手指,咋舌而退,憨然道,“我觉得也不一样……你们不要再过来,我这把剑很锋利呦!应该不下于先前惨死在路沟的那个赶车之人遗失的宝剑。”
信孝甩鞭撩翻一个悍犹欲扑之人,随即又以丹凤眼一瞟,说道:“他那把不是剑,是新亭侯刀。我本来想要,可惜没拿到。想不到他那么厉害,竟也死于乱兵之手……”
有乐见越来越多人围上前,四周黑影幢晃,他拉着我后退,不安道:“你还想要新亭侯刀?恐怕我们也要死于乱兵之手,就算手中拿有这么厉害的黑骨扇,又有何用?”说着又抬扇挥了一下,周围影影绰绰之人反更逼近,刃光耀晃映颊,我眼一眯,听到柱后有语冷哼道:“那是因为你不会使用。”
有乐咦了一下,转面瞧见烟圈儿串串飘漾过来,便将黑骨扇往那边扔去,说道:“你行你上。”柱后伸出一只手,接住黑骨扇,唰的打开,只似随手挥洒,逼近跟前之人纷乱掼跌。劲风激荡之间,亭檐下边悬挂的灯笼晃坠爆迸炽闪,一时焰星激撒,烁目炫然。
我避到柱旁,抬手遮额,只见欺入亭中的数人在灯焰晃闪中摔出外边,信澄着地一滚,翻过来接住一口坠落之刀,就势砍翻亭栏外举弩欲射的两三人,霎随刃芒交错划溅血花飞曳。有乐掏出破扇展开,挡在我面前,眼瞅黑骨扇指东击西,将余下的两三人从亭边打落水潭,旋即展扇显现“崆峒”字样,有乐咋舌儿道:“这就一古脑儿打发掉了?不料黑骨扇有这么厉害,快还给我!”
长利憨笑道:“不是扇子厉害,我看是信包厉害才对,拿什么都好使。”信孝瞟他一眼,伸茄说道:“不一定吧?拿我的茄也好使吗?”柱后晃出一只手,拿茄子打翻栏外一个懵欲爬起的乱兵,随即塞茄入口,深贯喉咙,往嘴上拍一巴掌,那个乱兵望后仰倒,含茄翻入水中。信孝追到潭边,急觅无获,懊恼道:“我的茄子哪儿去了?”
水花忽扬,倏有一人跳出,探手抓扼信孝喉脖。信孝甩鞭欲抽不及,其已贴身逼近。信孝挣扎着从股后拔出一根不知什么瓜,拿在手里,往那人的头上打了一下。瓜磕脑门,断为两段。那人接住半根从头上掉落之瓜,掐住信孝喉脖,硬要塞入嘴里。信孝慌忙从腰后拔出短刀,插其腹间,那人浑若未觉,仍卡着他脖子,塞瓜进口,犹要杵入喉中。信澄见状着地一滚而近,从旁绰刀急戳,贯穿腰胁。那人抬脚把他踢开,依然掐住信孝,继续塞瓜入嘴。
信澄再次着地翻滚而近,顾不上抽出插腰之刀再戳,急忙抬晃袖铳,牵扳腕下机括,朝那人额头砰一声轰击,乌盔掉地,那人扑倒在信孝身上。信澄吹掉沾袖的火星,说道:“掉过水还能用真是稀奇。”踢翻摔扑脚边压着信孝的那人,抽拔插腰之刀,血如泉喷。长利上前拉信孝避开,只听柳荫下有人拍掌,喝了声采,说道:“过程精彩!人也跟山野中的其它畜生一样,再怎样扑腾也终归难逃一死,毕竟死亡是迟早之事。然而你们从成都城里一路扑腾至此的整个过程实在有意思,甚至使我感到激动。”
长利他们闻言愣望道:“有什么好激动的?”柳荫下那人拿起搁在树后的灯笼,照了照四周,说道:“你们就像几个小姜,味儿够劲,我喜欢吃辣。但更爱杀一杀像你们这样够姜味的小强,知道‘小强’是指什么吗?”长利憨然点头说道:“知道。但是我不爱吃姜,也不吃醋。因而我老婆常表扬我,说我这样就很好。她比我大,常去外面跟隔壁村卖酱料的老王通宵打牌,信包听别人说过几次之后,不方便张扬,就让‘满洲之王’差遣来做皮茸买卖的那班女真人悄悄去揪她回清州城盘问,被我拦住,设法使她逃掉。此后她又从娘家回来我那边了,由于我一味帮着她说话,信包似也懒得再追究,但我听说这只是表面,信包并没果真善罢甘休,还要悄悄让他那些‘满洲之王’手下的朋友帮我干掉隔壁村的老王,于是我跑去告诉老王,让他收拾细软连夜逃回宁波,后来我听有乐说,秀吉竟然让人在船上把他干掉了。我后悔不该委托秀吉帮忙安排他坐船离开,但这又有什么办法?秀吉跟宁波那边早就混得很熟,他发迹之前就是和宁波的一票朋友做生意,最初只不过销售木绵针,然后搞别的买卖,从点滴做起,据说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
因其所述之事跌宕起伏,充满曲折与唏嘘,我正听得有滋有味,有乐啧然道:“大敌当前,你跟他说这些事情干什么?我正要问他,为何也晓得‘小强’是啥意思,你却打岔了。”柳荫下那人感叹道:“遇上这等腌臜事,对任何男人都不啻是沉重的打击。进一步夯实女流之辈从来旮旯,跟那些蟑螂差不多。总之我是横竖看她们不顺眼,诚如儒家圣贤所言,其实这些东西很肮脏。芋头拔了不洗泥,娶到家里也没法儿清净。我虽然不想蹚这趟浑水,但看你我皆属物伤其类,同病相怜的份儿上,尤其是向雄亦求我放过你们,毕竟大家都曾让女人深深伤害过,我心已碎,刚才听这憨头小子一番肺腑之言,又重新勾起我埋藏心底的多年气苦。正如向家那个屡趟迷失林雾之人曾言,昨日之我譬如昨日死,今日之我譬如今日生。君子豹变,这是圣贤的觉悟。”
长利憨问:“什么豹?”有乐拿扇啪一下打他的嘴,转头问道:“向雄怎么了?”
“向雄为朋友挺身而出,”柳荫下那人摇头说道,“即使一路刀插两肋,浑身浴血,也不肯退却。他没听我劝阻,拼命赶往成都,要为钟会收尸。在我看来,敢去就是蹈上死路,然而义字当先,其却不顾一切。他闯出伏兵之阵,临走还求我别留难你们,这却让我为难……”
信澄觑见四周伏兵悄涌而近,忽哼一声:“你有何难处?”晃抬袖铳,倏朝柳荫里缓步走来的那人额头轰击。分明瞄定脑袋,却砰射落空。那人摆头晃移而过,迅即揪我而起,发足旁蹬,将信澄踹开,借势拎我纵掠迅疾,翻过亭檐,避离黑骨扇追袭之势,落在一匹马上,策骑便走。我见信孝他们似遭伏兵围住,显然情势不妙,连忙挣扎道:“抓我做什么?快放我下来……”那人打马奔驰,一手挟住我不放,口中说道:“我不介意为向雄放过他们几个浑小子,你这个小妮子却属于例外。休要挣扎,你再漂亮也对我不起作用。我不稀罕这些,却要拿你去送给胡烈之子鹞鸱儿,看能不能换取他们饶恕向雄一命,若能保得当场不杀,回头还要机会活命……”
我闻言愕问:“为什么要拿我送给鹞鸱儿?”那人甩缰驱骑穿过树丛,说道:“你见到他,自可去问。不过依我猜想,以鹞鸱儿的操蛋脾性,定会把你这号爱跟男人四处乱跑的风流妇女折腾得生不如死。”我听得不安,忙又挣扎。他挟我同骑的白马刚奔过,树丛里跳出一个青衫之人,在后边懊恼道:“像是我跑掉的那匹马,好不容易寻过来,转眼又让谁骑走了?回头我定要卖它去河西那边拉货当苦力,谁让它就跟那些女人一样,没一点起码应有的节操,谁骑都成?竟还从我跟前跑得这样快……你怎么不飞上天呢?”
我正回头张望,那人按我往鞍上伏低,不安道:“别乱瞅,那人似是当年惊爆司马师眼珠的‘小吕布’文鸯。有人说他是‘小赵云’,我看像吕布更多些。都是三姓家奴,毫无节操可言!还好意思说这匹马,他不也是谁骑都行?”我问:“那你呢?”
“我不一样。”那人沉默片刻,叹道。“这个世道做人难,你不知道事实上有多难!想做个象样的人很难。做好人更难,无论忠与不忠都要死。像钟会、邓艾、姜维他们那样,不管立场如何,下场无非死得其惨如狗。便因做人难,身为夏侯家族在当今宦场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人,就连夏侯咸也放弃了堂堂正正做个人样,甘愿拜伏在司马家族脚下做条狗。我出洛京之时,随王伯升前去看望缠绵病榻苟延残喘的阮嗣宗,其似时日无多,想来已是最后一面,他却垂泪无一言赠别。眼见这位一代名士始终落泪,不发一言,当时我们皆心碎,出来看到夏侯咸躲在外边愧不敢入内道别,我们彼此的眼睛里皆互相看到了说不出的沉痛与无奈。便如邓艾被围陷困境之时,从刀丛中间投来同样沉痛的那般目光……”
我不禁恻然道:“你说的这些人都死了吗?”
“乱军之中,谁能幸免于难?”那人苦涩的说道,“犹未可知。夏侯咸以魏军司马之职跟随钟会到成都,此外还有王买、丘建、句安他们皆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随田章的人马逃奔城外,遇上田续这帮家伙,拉我们一起赶往绵竹布下伏兵,夜袭三造亭之时,我才知道邓艾在内,其竟然成为目标……”
我正要问他是谁,树木忽折,倏有数辆滚轳车滑下草坡,顷随轰隆隆剧响,猛撞过来。那人勒骑急转,马蹄踏坡滑摔,欲避不及,遭滚轳车碾压之际,树丛里窜出一人,躯影高大,摇摇晃晃地冲近马畔,抢先将我拽出,携离险境。先前挟持我之人亦奔随在后,提灯追击,低喝道:“师纂,你快死了!连肠子都掉出一根,还跑这么快……”
师纂推我向前,回撩一刀,将那人逼退几步,沉哼道:“闭嘴,这里有伏路的乱兵。你还打着盏灯,要吸引矢石纷击是吗?文人最是没用,只会瞎嚷嚷……”我在旁懵问:“他是谁呀?”师纂挥刀霍霍连劈数下,削树纷折,挡开那个提灯之人,随即拉我穿雾急奔,口中低哼道:“其乃钟会帐下参军皇甫闿,随将军王买从成都杀出来时,想是失散至此。咱别理他,且去前面竹棚里歇会儿脚,我已遍体鳞伤,实在要撑不下了……”
我忍不住说道:“早就提醒过你,跑来这里是要落得‘体无完皮’的。”师纂恼道:“住口!再吵就掐到你‘体无完皮’……”旋身发脚,踹开尾随身后之灯,随即拉着我滑下草坡,爬起身奔入那片寒光晃隐的竹棚,我欲言未及,师纂一撞进去就挨捅。
棚内刃芒纷闪,没等我看清,师纂先便推我出外,自却顷陷乱刀齐搠之下,犹要强撑而起,拿刀挥劈。我跌撞门口,看见他在里面挨戳,又有更多兵刃加身,血溅竹壁。我失声惊叫道:“可他是你们的人……”
“他不是。”但闻门后有语沉凛肃杀,一口凄寒之刀从墙影里挥出,斩落师纂持刀的手臂,师纂踣倒在血泊之中,挣扎而起,将那口名叫太一的刀甩出棚外,飕然破壁投江。见他靠向棚柱再次撑身欲立,棚内数人猛扑而上,戳他腰胁贯刃交错。不知谁把门给关了,连窗子也一脚踹闭,我没看到里面是何情形,只听师纂嘶声大叫,“下辈子不要再让我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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